第八百九十七章 议和≠不抢(1/2)
朱翊钧已经当了十七年的皇帝了,在万历维新中,皇权在不断流逝,朱翊钧当然看到,他也在做了充足的准备,应对这种局面。
黄金叙事,加强的是皇权,是朱翊钧在军事领域可以掀桌子之外,经济上也可以掀桌子了。
作为大明朝廷最大的债主,朱翊钧可以要求大明朝廷立刻归还所有的欠债,直接抽干宝钞流动性,让大明经济直接停滞,不让他这个皇帝做主,不让他这个皇帝吃,那大家都别吃。
所以黄金叙事的大明宝钞,一旦功成,朱翊钧就会获得发币权的同时,还会获得资产定价权。
资产定价权,其实就是以大明宝钞计价去衡量天下一切资产的权力,这种定价权是更加可怕的经济霸权。
当然,现在谈资产定价权,还过于久远了。
黄金叙事的收储黄金还没有完成,得等黄金完成收储,宝钞制度顺利运行之后,才能谈一谈这个问题。
“陛下圣明。”张居正听闻皇帝说起了大明宝钞的控制权,才意识到,陛下反对恩情叙事是有底气的,宝钞的控制权,远比恩情叙事可靠。
一旦大明宝钞顺利推行,那么势要豪右问:皇帝在哪里?就有了更加确切的答案,那就是:皇帝无处不在。
阶级论告诉张居正,经济地位决定了政治地位,毫无疑问,黄金叙事的大明宝钞,就是绝对的经济地位,那就是绝对的权力。
大明群臣没意识到这是皇权加深,完全是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思维定式,在大臣们眼里,传统意义上的皇权在不停的流逝。
也是因为,大臣们身在局中,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
朱翊钧结束了接见使者、最终确定了应对费利佩儿戏的办法后,结束了西花厅议事。
在大臣们离开后,朱翊钧拿着申时行的奏疏看了很久很久,才摇头说道:“要是把读书人的心肝脾胃挖出来,九成九都是黑的。”
冯保也有些感慨的说道:“陛下,这官场是天下最大的名利场,也是个大染缸,身在其中的每个人,都不能独善其身。”
“包括朕是吧。”朱翊钧笑着说道。
冯保想了想选择了实话实说:“自然。”
“这关税配给制度极好。”朱翊钧最终朱批了这本奏疏,肯定了申时行、王家屏这些臣工们的贡献。
等到朱翊钧顺利回京,二人可以官复原职。
关税配给这个制度,绝对是读书人才能想出来的主意,坏的流脓,属于是。
关税配给制度,其实是商品配给,比王崇古的落日计划还要恐怖,就是依靠大明在商品上的垄断优势,强行利用自己对商品分配的权力,对世界施加影响力。
这个制度,可以有效的离间总督府和本土之间的关系,总督府本身就会有不可避免本地化的问题,即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’的隐忧。
这个制度一出,西班牙在新世界的总督府,会跟西班牙本土离心离德,渐行渐远。
同样这个制度,也在离间泰西诸国之间的关系,本身就因为宗教、世仇等等原因,打的你死我活的泰西,会因为这个配给制度,更加离散。
无论如何,费利佩心心念念的泰西整体商业联盟的野望,就无法实现了。
申时行上奏说,他是跟王崇古学的,也就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,事情已经过去了,否则申时行这本奏疏,更像是罗列王崇古的罪状。
在嘉靖初年,嘉靖皇帝曾经明确下旨,虏寇临边尚未入境,官军不得出兵捣巢,以启边衅。
当时大明的边方策略是怀柔为主。
到了嘉靖二十九年,胡虏入寇京畿后,道爷被俺答汗堵在了京师里出不去,这种城下之耻,让道爷的态度彻底转变,无论虏寇是否犯边,皆可出兵捣巢。
嘉靖三十年,道爷下旨:宣大陕西将领所蓄家丁,平居则出边赶马,以图印卖,有警则按伏斩获,以图升赏,固壮士乐为之。
胡虏的脑袋一个五十两白银,抢一匹活马,十两银子。
因为朝廷政策转变,一个庞大的、以家丁为主的捣巢赶马的马匪集团,就此形成。
边方各将领所蓄家丁平日的花费,全都赖捣巢赶马供应,而将领每年固定时间出塞捣巢,所获不仅不会被朝廷惩处,还会大肆恩赏。
这就是陆地版的私掠许可证,捣巢赶马开始浩浩荡荡的进入草原,以墩台远侯夜不收为向导,一队规模在一百人到三百人之间,大约有五百多个捣巢赶马队,每年要出动三到五次。
现在大明散在鲜卑草原上,以墩台远侯为首的冒险队,其实就是过去的捣巢赶马的马队。
这些马队中弓马娴熟的人,会被遴选为客兵,这些客兵的出现,终于阻止了俺答汗的南下,甚至大明开始有效反击。
隆庆二年开始议和之后,朝中大臣都在议论,是不是要将捣巢赶马给停了?
王崇古上奏坚决不可,议和≠不抢,有公式做题是真的快。
王崇古一面在内阁的授意下和俺答汗议和,一面加大了捣巢赶马的规模,从五百队,增加了上千队,从三到五次增加到了九次。
王崇古的理由非常充分:‘制虏之策除战守外,惟捣巢赶马可以滋养军丁,近以西虏通贡互市,暂议禁止,遂使虏敢入而我不敢出,甚为失计。’
以战促和,朝廷没钱,总得弄钱滋养军兵,议和归议和,但抢还是要继续。
隆庆四年议和成功后,俺答汗的亲弟弟老巴都入京朝供,就在面圣的时候,对隆庆皇帝大倒苦水:你们兵马专劫我们房子,赶我们马匹,昼夜防范不得安生!
隆庆皇帝表示:这都是捣巢赶马这个利益集团在阻止和谈,生怕没了他们的利钱,朕这就晓谕他们,怎么可以这样呢,以后一定安定守边。
(恐怕断了他们捣巢赶马的利路,俱各恳告不要容贡。晓谕众军丁务要安分守边,如有犯边达子,才许追剿,无事不许出边。)
隆庆皇帝的圣旨有用,各将领明确表示知道了,但没用,你朝廷又不发饷,不抢鞑子,难不成抢百姓?抢百姓,你皇帝又不乐意。
从隆庆四年到万历九年俺答汗死之前,每年俺答汗上的贡表都有类似的记录:陕晋军门,专意发兵,侵杀我营老小,昼夜不息、日月不宁,赶马烧帐、从无断绝,少则几十,多则几百。
议和前要捣巢赶马,议和后还要捣巢赶马,这不是白议和了吗?
而且俺答汗还状告陕西总督王之诰,就是那个在关键时间选择了急流勇退、张居正亲家、前刑部尚书王之诰,说王之诰抗旨不遵,明明有朝廷的圣旨,却不执行,也不约束军兵,纵容大明官军继续捣巢赶马。
王之诰奏闻隆庆皇帝,冤!他太冤枉了!
他说:河套、河西各枝头儿,以捣巢赶马为资,厚养死士,军中无饷,人困马乏而不能战守,若肯厚其月粮,则可禁止。
王之诰明面喊冤,说不是他的责任,都是果朝廷能多给点粮饷,那就可以禁止捣巢赶马,出塞劫掠了。
显然,朝廷是没有银子、也没有粮食给边军,这奏疏就只有一个‘朕知道了’的回复,再无后续了。
隆庆皇帝本人,也不不关心捣巢赶马的行为,是否真的令行禁止,只要不闹到他面前,隆庆皇帝就非常恬静,就是问问。
在万历初年,捣巢赶马终于文明了一些,不再杀戮,陕西、山西等军门,也划分了地盘。
这些地方的虏酋,每年都要定期上供,每部都有配额,若不能满足,那就不会有贡市配额,而且有人捣巢、赶马、烧帐、烧荒,就不能怪大明不仁义了。
而各地军门都是用这种‘税赋配额、贡市配额’的方式,来对草原逐部进行离间,里挑外撅,最终搞得草原人人自危,草原上再也出不了一个能够团结所有人的雄主了。
申时行说他的关税配额制,全都跟王崇古学的,而且有理有据。
所以,是读书人坏的流脓,王崇古坏,申时行学着坏。
这种损阴德的事,王崇古可没少干。
比如他带着晋商在草原上放印子钱,三娘子入京告了好几次御状,直到大明收复绥远,对草原的高利贷才停下;
比如王崇古下令不让军门枝头儿杀草原女人,全都带回来,这些女子全都被发卖了,也就是大同婆娘。
在嘉靖二十九年虏变入寇后,大明改变了边方策略,报复极其迅猛且残忍。
因为大明的疯狂报复,草原变得不太忠诚起来,草原人不再拥戴俺答汗,俺答汗受到了广泛的质疑,很多人把入寇大明京畿视为‘逆举’,招来灾祸。
这才有了三娘子这一派主和派,逐渐成为了主流。
大明京营天兵踏板升的时候,俺答汗已经垂垂老矣,人心离散,早已不复当年的锐气,抵抗并不是那么的剧烈,再加上绥远王化,大明朝廷给了足够的圣恩,更没有人愿意反抗了。
没人愿意逐水草而栖,颠沛流离。
朱翊钧曾经问过张居正这些事儿,张居正沉默了很久说,俱往矣。就是都过去了,没必要再说了。
“在莫愁湖种几颗中盛速生杨,朕还要南巡,到时候,看看这几颗速生杨,究竟是不是和柯延昌说的那样,下章北衙,再开百亩林场,朕要亲自看看。”朱翊钧下了一个明确的旨意。
第二天清晨,朱翊钧和王夭灼起了个大早,将柯延昌送到京师的种子进行了育苗,种树不是直接种,而是先育苗,再栽种。
“娘子,朕以前没有学过种地,是种什么死什么,现在这几颗速生杨,定会存活。”朱翊钧看着育苗箱,浇了一点点的水,让土壤保持湿润。
在没有来到大明之前,朱翊钧种绿萝都能养死,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绿萝的习性,加了太多的肥,把绿萝给烧死了。
现在朱翊钧也是个地道的农夫了。
王夭灼靠在朱翊钧怀里,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,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,她笑着说道:“这农学可是个大学问,小时候,我跟着父母在田间地头种地,死多活少,也是笨的很。”
“心灵手巧的王皇后,也有笨拙的时候吗?”朱翊钧随意的搭话,夫妻二人,其实不在意在说什么,只是享受当下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清闲时光。
王夭灼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说道:“治儿从北衙来了书信,他嫌骆思恭管的太宽了,连娘去照看,骆思恭都拦着不让,还让娘处死他。”
九岁的朱常治用的是俗文俗语,絮絮叨叨写了很多,的确是他自己写的,错别字还有几个。
就是一封家书,里面语句通顺、起因、经过、转折、结果、逻辑非常完整的说了一件事,骆思恭不允许慈宁宫李太后、陈太后的宫婢服侍皇长子朱常治,而且过了时间,不许太后看望。
太后怒极,骆思恭请斩,李太后最终拂袖而去,没有过分为难骆思恭,因为看顾皇长子安全,是皇帝的命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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